電影院的燈光重新亮了起來，我趕緊用手絹悄悄擦去眼角的淚痕，挽著在中學任教的父親的胳膊，隨著人流徑直向門口走去。今夜，美麗倔強的少女瓦連卡•瓦爾瓦拉•瓦西里耶夫娜將在我的心中留下，她就是剛觀賞的蘇聯(lián)影片《鄉(xiāng)村女教師》中的女主角。
　　天上的月很圓，星稀風爽，路燈下的樹木漸次穿上了秋裝。一心想考上海外國語學院，夢著有朝一日像坐在毛主席側(cè)后的章含之那樣，當個神氣的女翻譯的我，因為高考“成績考成這樣了”，父母商定：當不成女翻譯，就當一名女教師。今晚，爸爸特意請我看與教師有關(guān)的電影，是想明確告訴我：當現(xiàn)實生活中的瓦連卡也很好，你就安心讀你的常州技術(shù)師范學院吧！雖然大家心照不宣，我也只能暗暗認命。
　　從那一天起，瓦連卡藍眼睛，高鼻梁，薄嘴唇的美模樣就一直縈繞在心頭，伴著我讀完了大學的4年寒窗。這一年是1994年，我22歲，和害羞的瓦連卡獨自一人來到名叫沙特磊偏僻小村莊時的年齡幾乎相仿。

（1）

　　瓦連卡本是一個城里的姑娘，為革命工作毅然走進了山村。我呢？原在武進三里職中任教，2002年，因家庭的原因調(diào)入了劉中心。我很敬佩瓦連卡，她外表柔弱，內(nèi)心強大。當看到老礦工沃洛恩追趕毆打自己的妻子，旁人連勸說都不敢時，她卻沖上去一把奪下沃洛恩手中的鞭子，大聲喝道：“住手！我不允許你打人�！彼�的這種精神，我也在暗中學習。2007年，我接過了0655班的工作，因為是中間接班，又是二手班主任，情景有點像瓦連卡所去的沙特磊村：完全陌生，情況不明。全班40名學生，其中36個是女生。有個叫小C的女生，初見她就發(fā)型另類，服裝奇異，語言中常帶挑釁的成份。有一天，她竟然為一件小事動手打起了另一個女生。我聞訊趕到現(xiàn)場，大喊：住手！那時，我很激動，不僅狠狠地批評了小C，還摔了凳子。盡管明知小C并不服我，對于一個喜歡瓦連卡的我來說，分清是非，主持公道，也是一種內(nèi)心的安慰。
　　當晚，我就給小C發(fā)去了第一條短信：“孩子，希望有一天，你能為我卸下帶刺的外衣。”冰能融化成水，需要適宜的溫度。從此，我堅持每天給小C發(fā)一條短信。還特意創(chuàng)造機會，讓她在班里組織策劃并主持“發(fā)藝形象沙龍”主題活動，揚她身上所長，讓學生看到小C另一面的可愛。我相信，只要不放棄，她總有一天會向我展現(xiàn)她的美麗。這樣的日子還真的到來了。那是第三學年的一個早上，小C急吼吼地打我手機，說被車撞了。問清了地點，送上了安慰，我即刻打的趕到現(xiàn)場。當一切處理結(jié)束，交警問小C：“她是你媽媽嗎”的一瞬間，緊挨在她身后的我，覺得當班主任太有存在感了。

�。�2）

　　瓦連卡也愛尋找幸福：她從事的啟蒙教育，還有和革命者馬爾蒂諾夫的愛情都給了她莫大的慰藉和快樂。我要求學生在平平凡凡的生活中善于發(fā)現(xiàn)和獲得小幸福。一件小事，一句贊美，一首小詩，如泰戈爾所說的那樣：“培養(yǎng)學生面對一叢野菊花而怦然心動的情懷。”有一次組織包餃子，全班學生一個不少地圍坐在一起，一邊動手一邊說笑，像一家人似的，氛圍很溫馨很甜蜜。我還在學生中自我調(diào)侃：說有一次我先生為我拔白頭發(fā)，原本想為早生的華發(fā)傷感而哭，誰知先生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我倆像不像兩只在捉虱子的猴子？眼前立刻浮現(xiàn)猴山的情景，隨即大笑了起來。我認為快樂是可以輸出的，你快樂所以我快樂。老師要努力把快樂當作禮物送給學生。在我的英語課上，有趣的英語話劇表演；單詞猜謎游戲；英語歌曲分享……學生可以是一名導游，一位國王，一位商人。同學們的笑聲不斷，掌聲不斷，他們在快樂中學習和記憶。至于如何做人、做事，價值的取向，我都用各種各樣裹著糖衣的活動，讓他們吞了下去。作用如何？我說不清楚，也難說清楚。我只想學生做到：是大樹你就參天；是鮮花你就點綴春天；是小草你就裝扮大地。我還特別在意班上的女生小D，很像英國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筆下的簡•愛。長得不很美，卻善良聰穎，善解人意。她總會在我困惑和煩惱的時候發(fā)來短信，除了問候還為我分憂。我真想要她認真地把《簡•愛》讀上3遍，使她堅信：石縫里的小草，一定有探出身子仰望藍天的那一刻。我的班級管理奉行“無為而治”，沒有單純的說教，卻有循循善誘，寓教于樂，看似無心卻處處有心。

　�。�3）

　　愛美的女人才熱愛生活。瓦連卡是愛美的，盡管條件不允許她太過打扮，但包裹在衣服里的美麗依然動人。我亦愛時尚，愛香水，愛家庭，也喜歡編織。這種活兒，許多女人已決意不學，而我心甘情愿。我已織了幾十件款式不同的毛線衣，現(xiàn)我身上穿的這件，前長后短，邊綴扣子為裝飾，簡約時髦，同事猜我是花大價錢買的，其實是我手所織。尤其是我兒身上的那件“愛馬仕”品牌毛衣，款式同網(wǎng)上的一模一樣，古色古香，憑添倜儻，網(wǎng)上賣到34000元一件，而我的成本僅花了200元。我不具備一擲千金的范兒，卻可以憑智慧的大腦和靈巧的手指去模仿，這沒什么難為情的，世界上哪一輛汽車不都是4個輪子？
　　有時，我還愛哭。激動的時刻，傷感的話語，動情的場景，還有一條帶著溫度的短信。
　　有時間，我愛看畢淑敏、席慕容的書，聽莎拉布萊曼的歌，也寫點小文章。最愛唱《白天不懂夜的黑》，歌詞無華，略帶傷感。還有我愛讀這首不知誰寫的《現(xiàn)在的我真的很美》的詩：

現(xiàn)在的我真的很美，今年比明年小多了嫵媚。
一年歲月一個人，美老了瘦成拐杖顫顫巍巍
    
最享受與靚衫淺黛的姊妹，嘬品著杯中的香茗咖啡。
貓似地蜷在沙發(fā)里低低私語，誰是我今生心中真愛。

就喜歡象牙色里帶血暈的玫瑰，心儀著一痕彎月明麗如眉。
清晨梳妝又悄悄對鏡自問：怕老的心思昨夜長沒？

　　（4）

　　我這輩子是追不上瓦連卡的，她獲得過蘇聯(lián)的最高榮譽——列寧勛章。但我也有我的學生送上的獎賞：2011年教師節(jié)，小C打來電話，說要來看我，雖然只有鮮花和水果，她對我的認同，是對我的最高賞賜。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被別人記住和惦念更珍貴的禮物了。從教已整整18個春秋，我要沿著瓦連卡走過的道路，繼續(xù)走向下一個，再下一個春天。等退休了，讓昔日的所有付出，都成為夕陽里一片一片金色的回憶。